一連兩天的第三屆英國香港書展已於 10 月 6 日完滿結束。我整個九月的工作幾乎都是圍繞著這個活動而籌劃的:八月底剛巧跟藍藍的天出版社談攏了六本電子書的製作和發行,再加上飛地出版社的新書《最後一課》,為我們的推廣活動填滿了彈藥。
這次主推的六本書中,有四本是在香港書展被無端下架的書。其中三本是區家麟的遊記,《潮池》與《他他巴》寫的事情跟近年香港的荒唐事根本毫不相干,《亂流》則因為作者的護照被政權沒收了,字裡行間隱藏了一些稜角,卻也已經相當婉轉了。至於《二千零四十七夜》跟《字裡囚間》,確是能讀出文字背後對荒謬現實的批判與控訴,但卻是用最隱晦的文筆來書寫,邵家臻稱之為「隱微寫作」,區家麟則如此描寫:
它是零散、斷裂、短促,吞吞吐吐,徘徊於說與不說的文字;它沒有主語,細節模糊;它迴避議論,只訴說心情;它刻劃情景,不寫大背景,留白宏大敍事;在抒情與記事之間,留住不能釋懷的時刻,捕捉大爆炸後的星屑,聊作存在過的證明。
如此 humble 的作品也要被香港書展針對而下架,作為身在自由國度的香港出版人,豈不更有義務要把這些文字發揚光大?
捱過老婆離家的那一周
於是整個九月我便埋頭埋腦的做排版和校對,策劃書展的宣傳,測試相關的產品流程等等,雖忙得不可開交卻十分享受這別具意義的任務,還乘工作之便把幾本書全都讀了幾遍。
上封信我有提及過 10 月 9 日,即書展完結兩天後要考車牌,所以九月我還幾乎一周五天用電動單車到試場附近練習考試路線。學車一事耗費我太多時間和金錢,壓力山大的,必須盡快解決。
以上兩件事已夠令我日以繼夜處於戰鬥狀態了,但不幸地老婆於九月底還要離家外遊 8 天,那一周正是所有事情剎科的關鍵時刻,還要兼顧接送小兒子上學、照顧他玩耍洗澡尿床講故事、跟女兒輪更煮飯洗碗,晚上還要跟小兒子共睡一床,被他睡夢中耍的「醉拳」攻擊得無法安睡。那星期的生活簡直是地獄,我的目標只能是要活下來而已。
不知道是因為那周沒打掃家居因而滋生病菌,還是因為吃了一塊變壞了的蜜瓜,就在老婆歸家前一天我得了重感冒;翌日,即我出發南下前一晚,吃任何東西進肚子都發冷然後瀉肚子,聲音也變得沙啞。
我沒有發燒,達到乘火車的最低門檻,於是勉力揹著宣傳簽名活動用的易拉架、拉著幾百張宣傳單張,邊冒著冷汗邊踏上火車。我先到第一站諾定咸跟一位賣電子閱讀器的合作伙伴會面,跟他借了幾個電子閱讀器作展示用,並請教他使用的方法和心得;順便探望一位少年時認識的好友一家,然後起程前往倫敦。
我太大意了。在倫敦的火車上,才驚覺原先預訂好了的住宿臨時因「維修原因」被取消了,真是雪上加霜、禍不單行。
貴價租破旅店
到了倫敦的 St Pancras International 車站,我遇見那位帶著墨鏡彈鋼琴,因反擊小粉紅而在網絡爆紅的 YouTuber。我顧不得唐突,走上前去謝謝他勇敢地為自由發聲。
由於已經兩天沒吃過正常餐了,我抵不住誘惑進了 Burger King 點了一個芝士漢堡,順便坐下來上網安排新的旅館;如此任性,肚子當然是更痛了。
好不容易訂到一家展會附近的旅店,那房價在香港可以住到很不錯的酒店了;但安排給我的卻只是一個位於底層、潔具生銹、燈光昏暗、沒有椅子和書桌、連茶包也欠奉、狹小而破舊的房間。最要命的,是離窗邊約二十米處便是火車軌,火車經過時的噪音每隔 10 分鐘便「轟隆轟隆」地響起,就算關掉窗子也能清楚聽到。
不幸中之大幸是,我實在太虛弱了,噪音無法阻止我入眠。我瀉完肚子,為那芝士漢堡付上代價後,連澡也沒洗,倒頭便昏睡了。
化身鴨記大叔
翌日上午來到展場遇到的第一個打擊,是我們被分配到一個很不理想的位置。一般來說展攤應該是面向著人流的,但我們的桌子卻有一半是面向著牆壁的。為什麼會這樣呢?事緣會場的走廊旁有一處長方形的、凹了進去的空間,闊度剛好容得下兩張桌子,攤主可以站在桌子後隔著桌子跟客人談話。我們和另一個攤位被安排在這空間。
誰知原來我們攤位右方的「牆壁」原來有一扇門,使用房間的人要進出,按原設定便要開門走到我的桌子後,搬開桌子才能進出。這顯然是不合理的。結果我只能把桌子斜放,縮到空間的後面去,旁邊攤檔的朋友像圖書館櫃檯的職員般被兩張桌子圍著。
有位在那房間內工作的中國籍美女向我投訴:你們不應該在這裡擺攤的,這顯然是一扇門。難道你沒留意到嗎?
知道,但我是來參展的呀,向我吐槽有什麼用呢?我也很無奈呀。
場地負責人也沒向我多說什麼,從他們的臉上的表情我能看得出來,似乎也沒什麼能做的。
可是既然排除萬難也要來參展,怎能被這小小挫折難倒呢?結果我全程站在攤位外面的走廊派傳單,每個進來的人我都能先接觸到,且再找機會拉他到攤位旁邊介紹。這樣做的效果可能比坐在桌子後方還要好,算是塞翁失馬。
在展覽中推廣電子書很不容易。不像實體書,電子書沒有形體,視覺上難以吸引參觀者注意。我特意從諾定咸拿過來的三個閱讀器幫上不少忙,我也向另一家書店借了一些實體書來寄賣,讓展攤看起來豐富一點。至於電子書,我們則印了 A5 大小的「書卡」宣傳單張,作為工具送給參觀者,打開話匣子並進行推銷。
我感覺自己就像鴨寮街賣電視機頂盒的阿叔一般,在兩天展會中不斷重複著一段 sales script:
我哋係賣電子書嘅,但係唔係一般嘅電子書。今日我哋做緊一個「電子簽書」嘅活動,呢幾位作者會喺電子書嘅第一頁寫一句專為你而設嘅留言。係呀,電子書都可以咁簽㗎⋯⋯
後來旁邊攤位的負責人跟我說,聽著我這兩天說了幾十遍的台詞,快要懂得背頌了。我心想,或者我實在太 hard sell 打擾到其他人了啦~
大部份聽完我介紹的參觀著,第一個反應都是露出「咁都得?!」的驚奇 O 嘴表情,然後被我塞了張單張到他們手上,或被我遞上的那塊很炫很酷的電子閱讀器所吸引而逗留在攤檔。通常我會遞上已預載《字裡囚間》的 Boox Go Color 7(有 vawongsir 的彩色插畫)或 Boox Go 10.3 - 個人覺得它又薄又輕,令人愛不釋手。
後來我發現,我是整個會場中唯一檔要「解釋」自己在賣什麼的。實體書是不用解釋的,堆在桌子上,便有人來尋寶;精品也是不說自明的;唯獨電子書,則好像是書展中的奇萉。兩個月前同事在獵人書店擺攤,店長發訊息來說我們提供了一道「不一樣的風景」,我現在更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了,參觀者可能根本沒料到會有人企攤推銷電子書。傳統的讀書人不太懂電子書。我已不只一次聽到有讀者為了支持而購買了電子書,卻把整本書列印了出來讀。
在英國有興趣購買閱讀器的朋友,請考慮幫襯 Reader Pro,訂購後兩星期左右到貨,幫忙保養維修,解答操作疑問等。
竟有人欣賞我的 (AI) 設計
在展場中遇到各式各樣有趣的人,當然也有舊識。有位中文大學工程系的師兄,據說是跟高重建同屆;又有位是跟我一起參加過最後一次香港的 Barcamp 的朋友;有從香港搬到曼城再搬到倫敦的網友;有早期的 LikeCoin 支持者;有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有遠道從蘇格蘭坐火車過來看展的人。最令我驚喜的是來了一位中學的師弟,我們年輕時一起做過社職員。當他們兩夫婦在我主持講座的房間門口出現時,我竟脫口直呼出他的中文全名。通常只有識於微時的人才會以全名互相稱呼。
展覽第一天,有幾位金髮美女來到展攤。她們顯然不懂中文,但整個展場賣的書卻都是中文書,令人好奇她們為什麼會對這展會有興趣。她們在我的展攤前駐足許久,雖然她們不大有機會成為顧客,但我還是向她們介紹了一些書籍的內容。
其中一位女士說:似乎必須要努力學中文才行呢,否則無法了解更多。但其實我是被這些漂亮的設計所吸引過來的。她拿起其中一張書卡說:尤其是這一張,設計得真好。
她拿起的不是 vawongsir 畫的《字裡囚間》封面,不是劉仁顯設計的《區塊鏈社會學》封面,而是茨仁唯色的《疫》;她喜歡的竟然、竟然是我用 AI 設計出來的那封面!只能說「蔫豬頭都有盲鼻菩薩」。我帶點激動的語氣說:除了作者本人可能出於禮貌表達過正面的評價外,從來沒人稱讚過我做的封面,你是第一個!那圖雖然是 AI 做的,但有仔細的設計概念:用冷色代表疫情的絕望、用神山和喜馬拉雅罌粟 (blue poppy) 代表西藏,以朝聖者的身影代表孤獨、用天邊的魚肚白代表希望。西藏本就處於被高壓統治的狀態,疫情期間更加舉步唯艱。佩服作者仍堅持以寫作記錄自己家鄉的真實面貌。
除了遇到可能是這世上唯一一位欣賞我的「美術」才能的美女外,另有一位朋友竟告訴我他有讀我的電子報,是黃牛山人筆友。真令人喜出望外呢!
做電子書的人
我爭取了一個在書展分享的機會,本來想要分享的是製作電子書時碰到的技術問題,尤其是有關 EPUB 格式(一種電子書的標準格式)的兼容性地獄;但由於場地並沒提供投影設備,而這個題目沒有簡報輔助很難說得清楚,所以只好放棄原題目。適逢今年六月逗點文創結社出版了《做書的人》一書,內容是以同一訪問框架專訪多家韓國獨立出版社,令出版業新丁的我大開眼界,便決定以類似的訪問題目自己訪問自己,分享參與出版行業的心路歷程及對某些熱議題的看法,大綱如下:
加入出版行業的初衷
行銷策略和通路
對香港出版市場現況的看法
紙本書與電子書的爭拗
對 DRM(Digital Right Management) 的看法
解壓與療癒的方法
我本來是計劃了在展會前幾天預備這份講稿的,但由於剛巧被病患打亂了節奏,結果是前一天才勉強完成大概的內容,也沒信心能講足一小時。然而聽眾的反應似乎比想像中好,也沒有沉悶的冷場。唯一遺憾的是,我分享的時間是人流最旺的時段,我不在展攤的那一小時可能錯失了不少生意機會。看來下次參加這類活動,應多找一位小幫手比較理想。
即晚趕回曼城準備考車
書展活動於 6/10 下午 6 時結束,我收拾物資後立即便趕往火車站乘車回曼城,因為三天後便要第二度考車牌。雖然執筆此文時,我已考完並再度肥佬了。不過那兩天我共惡補了 6 小時,已盡力了。又,幸運地剛巧有位朋友約了 10 月 24 日考車卻因故要延期,我便立即跟他對調了考期,打鐵趁熱兩周後再挑戰一次。師傅那天沒空,我唯有連師傅也換了,要花點時間適應新的車子。
幸好周五是香港的重陽節假期,加上周末工作的補假,我有一連五天的長周末,扣除考車、學車的時間,仍可以安心休息和養病。周四晚,還終於親眼見到了北極光呢。
回看整個九月,雖然一點也不輕鬆,卻過得非常充實。希望我能保持著這樣的動能過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