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照地堂

曾祖母教我的「月光光」版本，搜遍整個互聯網也不見踪影，值得把它記下來。

月光光，照地堂，
年卅晚，摘檳榔。
檳榔香，娶二娘，
二娘頭髮未留長。
頭髮留長梳大髻，
啲打啲嘟娶佢返嚟。

Irlam Lock 中秋夜的景色，河水反映著圓月。

以上是曾祖母教我的「月光光」版本，搜遍整個互聯網也不見踪影，值得把它記下來。我不知道這首童謠有沒有對應的曲調，反正我沒聽過；唸時要用台山話，但反正我用廣東話記住了，我一句台山話也不懂唸。那時我才幾歲，對二娘的概念一知半解，聽說曾祖父有四個老婆，我曾祖母排行最小，日子並不好過。

踏入中秋，手機叮叮叮叮地作響，不同的香港朋友群組傳來一張張賀圖。我沒刻意跟隨這習俗，就像我很少在群組上說「生日快樂」和「節哀順變」一般，原因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明明那只是舉指頭之勞而已。我的人緣差可不是沒道理的。

英國這邊的中秋節沒任何節日氣氛。香港那邊的月圓之夜，是英國的下午，大家在慶祝的時候我的大腦還在工作模式中，要刻意地提醒自己停止發出工作相關的訊息打擾人家的雅興。入夜後就跟平日的夜晚沒兩樣，街上一片寂靜，一個花燈都見不到。明年，或者我應該考慮買一枝大號煙火回家，發一炮到天際，讓整個社區都看得見我的花燈。

中秋傍晚的月亮，天還未黑便爬出來了。不知道是否反映夕陽的金光，月色竟也是金黃的，就像月餅中的蛋黃。

月餅

我知道有些朋友會約幾個家庭一起外出玩花燈，香港叫作「燈籠」。然而，我所住的區域應該沒任何對這玩意兒有興趣的朋友，或者就算有這樣的朋友，我也提不起勁特意在天寒地凍的晚上出去死寂的公園或街上逛。若要安排這種活動，我還要考慮交通工具 - 只有巴士或 UBER 可選。

去年中秋，教會中一個來自香港的姊妹可能因為知道我們剛剛到埗人生路不熟，特意造了一個兩磅的蛋糕給我們，還專程開車送過來，讓我感動了好一會。今年，則有我老婆的好姊妹、即我中學時隔籬班的女同學送我們的一個月餅 - 她住在南邊的伯明翰，開車來曼城要三小時。上月她們一家來探過我們，順道運了一煲花生雞腳湯和一個月餅來。湯和雞腳當然是被我們極速解決掉了，那珍貴的月餅則被留到今天這重要的時刻。

今年中秋若要進行什麼應節的活動，那便是唯一的道具了。

中秋夜晚飯算是重頭戲。老婆特意做了燒鵝、墨西哥薄餅和沙律，把飯桌堆個滿。在菜餚的正中央，卻放著那個尚未開封的榮華雙黃白蓮蓉月餅。我說，桌子上的每樣物事都不搭調啊。老婆乾瞪了我一眼，我只好把燒鵝夾到墨西哥薄餅中間，幻想自己在吃北京填鴨。

我說：先把月餅移開吧，一會吃完晚飯，把桌面清理乾淨後，我們才切餅。

然後我以嚴肅的表情跟孩子們開玩笑說：我們要非常有儀式感地切這一千零一個月餅！要沐浴更衣，誠心祈禱後才能吃。

大家嘩然，說我誇張。結果我雖然沒有沐浴更衣，但「切餅儀式」卻比切生日蛋糕還隆重。我打開月餅的包裝膠袋，用一隻高雅的白瓷碟子盛著餅，再把它置於廿年前跟老婆去沙巴蜜月旅行時買回來的一塊橘色手帕之上。祈禱時說到「感謝有月餅食」時，我都忍俊不禁。

拍照當然是少不得儀式，首先全家一起跟月餅拍一張，月餅獨自拍一張，不同組合又拍張。

讓勞苦功高的媽媽切第一刀！我說。小兒卻嚷著要動手，於是老婆便跟捉著他的小手一起切了第一刀。下那一刀的難度不低，因為我要求要完全置中，保持月餅上的中文字完整。完成第一刀後，全體熱烈鼓掌歡呼，再由大女兒切第二刀。就這樣我們一家五口把這雙黃白蓮蓉月飯分了吃，比領聖餐還要認真。我笑說，這叫過節的「儀式感」。翌日我跟老婆聊起此事，說其實我從不在意什麼儀式感的東西，只是心情放輕鬆了，便露出骨子裡的搞笑臉而已。

過去在香港生活時從不用掏錢買月餅，因為總會從不同的親戚朋友那兒免費獲得幾盒，中秋前後兩星期幾乎每天月餅當早餐才勉強吃得完，情況就如端午前後以粽子當早餐一般。那時總是快速兩口吃掉一角，從不像這次般認真細味。送這月餅給我的朋友說：有月餅便有氣氛。我回答：當只有一個月餅時才會這樣。

---

只帶一顆闖蕩的心

當晚半夜我卻不知何解失眠了。打開窗簾，圓月已從房子的東邊跑到我房間窗外的西邊天空去。凌晨兩點，我竟毫無睡意，腦中不斷響起的是曾祖母教我的那首童謠：

月光光，照地堂，
年卅晚，摘檳榔。
檳榔香，娶二娘，
二娘頭髮未留長。
頭髮留長梳大髻，
啲打啲嘟娶佢返嚟。

起床時老婆又不在身邊，她被小兒召喚到隔壁去了。我起床泡茶煮麵，再跟身在香港的朋友通了個電話討論工作，勉強算沒完全浪費掉時間令自我感覺稍為良好一點；但距離天亮的時間還很遠。於是我穿上外衣，趁著滿月還掛在頭頂時騎租來的電動單車外出兜風。途經運河，發現如鏡的明月倒影在平靜的河面，原來那麼美。我從沒在這時份到過河邊。

我戴上 AirPod，聽區家麟的《潮池》，那是他年輕時的遊記。聽到一段：

有人說，最浪漫的旅行方式，是當下走到機場，不問目的地，跳上即將開出、還有空座的航班，飛去一個隱約聽過名字的角落。沒有導遊、沒有地圖、沒訂酒店、只帶一顆闖蕩的心。

一顆闖蕩的心！那聽起來好像靈修時啟示凡人的神喻。我想本來我就是帶著一顆闖蕩的心移民到英國的，雖然家人未必有要如此瀟洒的心理準備就是了。於是我二話不說，在月明星稀的夜空中獨個兒漫無目的地沿著公路騎行。意外地，雖然晨光未現，公路上竟已有不少車輛，可能因為英國沒有中秋假翌日的公眾假期，很多人要上早班的緣故吧。

來到離家五公里外的一片廣闊的麥田。因為阡陌之間沒有路燈，我本打算在那兒賞月，但到達時月亮卻被雲層完全遮住了，看天氣預報這密雲要在兩小時後才散。我選錯時間了，若早半小時出門的話便能欣賞到圓月掛在麥田上的美麗景緻。不過回想起來，我今早又何曾計劃過什麼呢？

Warburton Bridge 上的第一線晨光

利姆

繼續隨意騎，在一條高架橋上待了一會，見到旭日初升，感覺比黃牛山上的日出遜色。前幾年有段時間我是追日狂，為了看日出會每周連續幾天摸黑登上黃牛山頂。曼城是一個平原，當然沒有大山大海的景觀，但河水卻大多波平如鏡，反映著天空的藍和林木的綠，也算可觀。

看看地圖，沿著公路可到達一個叫利姆 (Lymm) 的小鎮。我的教車師傅不只一次提到這小鎮，說風光極美，很適合騎單車遊歷，於是便向那裡進發。小鎮距離我家 14 公里，不算近也不是太遠。計一計時間，我正好可在雲層退去時到達。

利姆的河邊步道寬濶，風光如畫。

利姆是個優美的小鎮，房子的樣式古老典雅，河邊步道風光如畫，還有個小湖泊，湖邊有所 St Mary’s Church，是一所歷史可追溯到 11 世紀的古老教堂。這種舊教堂在英國真是遍地可見，我住那區便有一家上 800 年歷史的。

那時才剛清晨，林中幾乎沒有行人，我騎著電動單車穿梭於湖邊的林蔭小道，跟欄杆上的松鼠賽跑。突然林間小路竄出兩個身影，嚇了我一跳，卻原來是兩個穿著校服趕上學的小男孩，看來他們在抄小路。在雲淡風輕，藍綠互映的美麗天地，所有人的心都變溫柔。我跟兩位男孩互道早晨，想起來在群組中說聲早晨，其實又有何妨？

如果不是人有三急，肚子開始餓卻沒帶錢在身，或許我會在 Lymm Dam 呆一個上午。

Lymm Dam 的湖和我租來的電動單車，聽說在這裡釣魚很寫意，可惜我不好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