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印洲塘的黎明(上))
阿牛在士多的床褥邊緣發現床蝨的痕跡。他居於大埔的時候,曾受過這種蝨子之苦。牠們的身體扁平但脆弱,用指頭一壓便會發出「吱」的一聲應聲斃命,日間會躲進褥子中去,晚上才出來咬人。人被咬了後,大範圍的皮膚會密集地長滿紅色顆粒,比蚊子叮引起的腫塊要小,但卻密集十倍。阿牛當年發現床褥邊緣有不明的像昆蟲的糞或朱古力的黑褐色污跡,追根究底才發現牠們,卻難以徹底杜絕。除了床褥外,牠們竟也鑽到阿牛酷愛的一張藤椅上去,他舉起藤椅朝地上一撞便跌下好幾隻來。結果他要把床褥和藤椅都丟了,才告別那些煩人的傢伙。由於這些不愉快的經驗,阿牛整晚也無法安睡。
阿牛大約早上四點便起床,換上划艇專用的下水裝束,離開房間下樓。走下樓梯後來到後舖,只見汽水零食等雜貨一箱箱地靠牆堆放著,還有一部舊式士多常用來冷凍汽水的,櫃身下方是不銹鋼,上方是玻璃趟門層架的凍櫃。樓梯旁間有三個房間,阿牛隱隱聽到微弱的鼻鼾從門後傳出來,應該是店主的臥室吧。他躡手躡腳地打開店子的側門,走到外邊的戶外厨房,月光下卻見到一個身影坐在外頭,似乎正在洗刷鍋子,嚇了阿牛一跳。他定過神來看清楚,原來是一位老爺爺,蹲坐在一張小膠櫈正在忙著什麼。
早晨!乜你都咁早?阿牛向老爺爺打招呼說。
早。你咁早起身嘅?天都未光!
我要早啲划艇出海,想喺海上睇日出。
老爺爺對阿牛的計劃沒表示興趣,似乎也不驚訝,只淡淡回了一聲「哦」。
你喺度做乜呢?
整豆腐花。
咁早?
有時會有山客早嚟。反正我都瞓唔著。
阿牛亮起手機燈照亮腳前的阡陌小路,逕向海邊擺放艇子的位置走去。回來後一定要試一試這山水豆腐花!他暗暗下定決心。
出海的位置離士多不遠,大約只五分鐘路程, 白天可遠望到一個堆滿獨木舟的小石灘,但要從阡陌小路某個位置走入岔路 並繞過樹叢才能到達。 那時四周仍是漆黑一片, 阿牛只盯着腳前的一團光沿路走著, 按照白天留下的模糊印象前進。拐了一個彎,樹影從他的眼簾退去,換上寬濶的海灣景色。 石灘上的獨木舟旁邊,竟又出現另一個身影。 在清晨四時多,竟然連續遇到兩個清醒的人,阿牛覺得十分神奇。那人身型瘦削, 在朦朧的夜色下頭上晃動着一束馬尾,似乎是一個女生;她正在穿救生衣, 回過頭來留意到阿牛的手機燈光,像也稍微被嚇到了。
早晨。你都準備咁早出海?
係呀,你又係?
估唔到竟然遇到同我一樣癲嘅人。阿牛一邊準備艇子裝備, 一邊笑着說。 在這種山旮旯地方,於這個山旮旯時間,竟然遇到一位同路人,實在巧合。
咁啱嘅!都好,反正黑掹掹扒艇出海其實都有少少不安,有個伴照應下都唔錯。
好啊,咁一齊啦!不過我出到海就可能唔多講嘢嘅,本來就係想享受大自然嘅寧靜。
當然當然,會各自修行啦。阿牛也是這樣想,畢竟於如此環境下相遇,好應該保持適當社交距離。
二人接著摸黑穿上救生衣,把座位安裝在獨木舟上,一手拿著船棹,一手拖艇下水。女子先下水,頭也不回徑直朝海中心划去,阿牛遠遠跟在後方。那時天色已漸漸轉成深藍,海面卻仍是一片漆黑。海面非常平靜,阿牛耳中只聽到一下一下的船棹划水聲。他循著 Google 地圖指南針提供的方向向東南進發,拐過三椏灣的岬角,往東遠望隱約見到峨嵋洲和往灣洲的輪廓。秋天日出的位置偏南,太陽應該會從往灣洲那邊冒出來吧。他們一直划到四周距離岸邊都較遠的、海面開濶的位置,然後兩艘艇一前一後大約相隔五米的距離停下來,感受著微微起伏的海浪搖盪,二人就這樣沉默不語一起待在海中心。天際漸漸現出魚肚白,天色從灰藍轉成蔚藍,海水則從深靛色漸轉成碧綠。
日頭應該已從水平線升咗上嚟啦喎。阿牛說。
應該係,不過似乎俾往灣洲擋住咗。
係喎,印洲塘俾幾個大島包圍住,根本冇可能睇到太陽從海面升上嚟嘅景像。
我哋而家名副其實係坐喺「水平線」上面,梗係睇唔到啦!女子划動棹子一下,讓她的艇身垂直於阿牛的艇,轉過頭來指著阿牛身後的一座山峰說:如果想睇你心目中嘅畫面,應該上吊燈籠。說完這話後,女子又把艇首調較向日出的方向,身體背向著阿牛。
阿牛知她說得對,因為他前一天才到過吊燈籠,那裡確是欣賞印洲塘日出的最佳位置。他划了幾下,令自己的艇與女子的艇並排。在微弱的陽光下,阿牛終於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她看來大約二十來歲,皮膚略為黝黑,一頭長髮綁著鬆散的馬尾辮子,全身穿著黑色緊身運動服;又大又圓的雙眼明亮有神,眼下卻有個深深的黑眼袋,好像昨晚徹夜無眠似的。
你好似好熟地頭咁喎,唔通之前已試過咁樣清晨划艇出海?阿牛問。
我都係第一次呢個時間嚟咋,嚴格嚟講呢次只係第二次喺香港扒艇,之前一直係喺外國玩。
第二次就咁進取嘅?
睇過篇文,有人寫話咁樣好玩,咪試吓囉。
二人聊天時都沒看著對方,艇首和臉都朝向東方魚肚白的方向,好像在期望太陽將在往灣洲的暗影後破頂而出。
你頭先話呢次係第二次喺香港扒艇?咁你第一次喺邊度扒?
那女子沉默了幾秒,好像正從遠古的大海打撈出快要銹壞的回憶寶箱似的。
喺海下灣1。十幾年前啦,嗰時我連水都未識游,膽粗粗就跟人出咗扒艇玩浮潛。
唔識游水都出海咁大膽?邊個拐你去呀?
我老竇囉⋯⋯佢癲癲哋嘅。
阿牛啞然失笑,正想再取笑她幾句,但見她的視線彷彿要看穿往灣洲的岩山,定焦島後剛從海平線冒出頭來的旭日,他便把那句帶點輕浮的話吞下肚子裡去。
二人維持沉默直到天色大亮。印洲塘的海水隨著漸漸充沛陽光而化成晶瑩的琉璃,果然不愧「香江第一水」的傳說稱號。阿牛見到一隻淺褐色、胖胖的、長著圓圓班點的水母在艇子旁邊優悠地飄過,還聽到零星的鳥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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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我都有遇過床蝨經驗,買咗DE粉灑落床下底就即刻少咗蝨咬,但過咗半年到,未死嘅床蝨又生咗後代,又見到皮膚有紅點,之後我掉哂床下底啲好耐無用嘅嘢先少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