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阿牛的嬰兒宇宙 - 閱讀董啟章新手上路〉提及,我會寫一系列文章,從一般讀者的角度談談對他作品的讀後感。這篇即屬此系列。
董富記最近出版了新一季的《愛虛構 Fiction Passion》,作者是一個名為「愛虛構秘密會社」的同人創作團隊。這團隊由四名女作家吳幸晨、雷庭音、賴晨輝,以及尚未發表任何作品的胡亞尼組成,去年年中開始在 Substack 連載小說作品,並結集成《愛虛構 Fiction Passion》季刊出版,至今已出版至第二季。
咦,慢著⋯⋯ 這幾個名字怎麼有點耳熟?
原來她們分別是董啟章三部小說中的女主角:
吳幸晨 -《神》
雷庭音 - 《愛妻》
賴晨輝 - 《香港字》
現在她們以作者的身份發表小說,那即是董啟章自己在寫對吧?那麼她們三人,只是董啟章的三個不同的「筆名」而已,不是嗎?
我會說是,又不全然是。
我從《天工開物.栩栩如真》開始閱讀董啟章的小說。從那時起我已留意到他作品的一個特徵:他筆下的主要人物,無論性別和年齡,都與作者個人的特質有著密切的關聯,就好像每個角色都承載著他一部份的思想和性格,在小說中對話、互動、甚至衝突。
在不同的作品中,作者都躲在不同的「假面」後演著自己的戲。這些有如從作者自身分裂出來卻以假面掩飾的人物,甚至會與作者自己對話。有關假面在寫作中的應用,我在《時間䌓史.啞瓷之光》中讀到較詳細的闡釋。
去年他以自己及吳幸晨的名義出版《自作集》時,我還未意會到那部書的作者設定代表著什麼。後來閱讀了《學習年代》中有關佩索阿的一章內容,才終於醒悟到《自作集》是他更深地退隱到幕後,並進一步讓虛構的人物們「主導現實」的儀式之作。他這種「退隱」的行為並非消極,反而更像是將舊我解構,釋出養分滋養新生,創造更多可能性的激進行動,恰恰呼應了《時間䌓史.啞瓷之光》中超新星大爆炸的意象。
佩索阿是何許人也1?他是二十世紀初的葡萄牙作家和詩人,最為人稱道的是他的寫作方式:他化身成眾多的「異名者」,為人熟悉的多達七十多位,各有自己的出生日期、性別、職業、性格等人物設定,並以他們的身份發表作品,甚至在文字的公共空間中對話交流。在《自作集》論人物一章有以下一段:
你很喜歡葡萄牙詩人費南多.佩索阿,對吧?你早就知道,創造現實和變成虛構,其實是同一回事。佩索阿利用七十二個異名者,創造出整個葡萄牙文壇,每一個作者也有自己的人生經歷和創作風格。奇妙的是,連費南多.佩索阿也是其中一個。佩索阿並不高於其他異名者,他也是一個虛構存在。現在你的情況也一樣。你和我,和栩栩,和雷庭音、賴晨輝、維真尼亞,以及其他人物並列,互相對話。董啟章也成為了人物。
董啟章目前的創作方式在自我隱匿的程度上雖不及佩索阿徹底,做法卻很相似。寫作過程中代入人物的思考角度,應該是小說家必備的技藝;若稱這種思考模式為「第一層假面」的話,那麼從人物的本位角度進行創作,則可說是「第二層假面」。


再進一步,人物在書寫時與真實的作者虛實互換,從人物的角度反過來客觀地審視及敘述真實的作者,便更加複雜了。我想起《學習年代》中提及的「阿基米德點」,即把自身化為客體,從外部觀察並書寫自己。然而書中提到,在阿基米德點中觀察甚至操縱自己伴隨的風險很高,一不小心不但無法提升自己,反而會扳倒自己。我又聯想到多重人格的情況,就如電影《思・裂》(Split)中擁有十多個人格的異能者,或董啟章的小說《香港字》中的阿來和阿修。在《愛虛構 Fiction Passion》中,吳幸晨、雷庭音和賴晨輝會不會分別代表他的一個人格,輪流發言?寫到這裡,我實在是有點擔憂董啟章的精神狀態是否能夠承受得住了 — 《心》的故事不正是多重性格之間的對話錄嗎?
董啟章的自我解構行動目的,在《SF 少女日記》中的 D(我理解那明顯是借代董啟章自身的人物)與賴晨輝的對話中表露無遺:
那你自己呢?你為甚麼要消滅這個自我?他蹙著眉想了想,說:我跟你不同,你需要自我確立,因為你一直處於被壓抑的狀態。相反,我一直處於優勢地位,所以我必需自我解構。兩者是此消彼長的。我很驚訝,說:你是說,你削弱自己來讓我壯大?他摸了摸下巴的鬍子,說:作為你精神上的父親,這不是我應該做的事嗎?
所以他是下定決心以新生之姿重新活一次,甚至貪心地活多幾次,以期待新事物的創生,不論結果如何了。
配合他解構與重建的行動,我本該少談一點董啟章,多談一點幾位新晉作者;但他這創作方式實在太新奇了,不吐不快。我對文學所知只是皮毛,若各位讀者知道其他在做類似的事的作者,請不吝告知。
P.S.:一直想到里斯本一趟,現在又多一個理由了。
寫到這裡,我實在是有點擔憂董啟章的精神狀態是否能夠承受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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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笑死我
我讀的時候倒沒覺得董有多重人格,真正的split 狀態沒法寫東西啊
感覺他更多的是把自己敞開,修成了個容器,D這條線也在容器裡和別人一起說話,或隱或顯,但一直在接收核心能量,主線沒有斷。怎麼說呢,董就好比開了藍牙,連起來好多不同的設備,但是主機還是主機。
我記得佩索阿當時好像去看過精神科醫生,但檢查結果是沒病。
佩索阿和董的狀態有點像,但又不全像。看兩個人的樣子就知道了,雖然二人都戴帽子,但佩索阿看過去我總覺得面目很模糊,看來看去總記不住他的臉,好像有團霧。董先生的樣子看一遍就記住了,主要是慈祥又帶了洞察人心的眼睛,但沒神經質。
如果要說兩者的相同處,我覺得他們都有點神秘學的成分在。佩索阿一直在研究神秘學。董在宗教,物理上的探索相信你也看過不少了。
不過這個也讓我學到一些很重要的關於寫作的東西,比如要練習的話得像某些人一樣開個小號,重建一個身分,在小號後面真心話大冒險盡量瘋癲,這樣練一練,沒準我就能寫好小說了……
P.S.里斯本十一二月歐洲別處天陰成狗的時候去最好了,暖到二十度左右,省去維生素D了